钖声泠泠,似远似近地传入耳中。
身体像是在水中微荡,是温软,带着淡淡暖香的弯弯流水。
代庄尚未从这舒适的转变中回过神来便张开眼睛,她撼然的望向头顶宽阔的明夜苍穹,苍穹上悬挂着白白胖胖的圆月亮。皎洁的月辉下,无风静落的雪花如从天而降的灵花。
一朵疏漏的雪团掉在她的唇角,化成冰水,顺着下巴流到了颈子里。
代庄身体一抖,打了个寒颤。她这才惊觉,自己正被个身披狐裘的少年圈在马背。懵懵懂懂的转着脑袋,发现周围还有数十骑前后环绕,整齐划一地追月而驰。
难道阿兄的仇敌追过来了?她被逮住了吗?
疑问一闪而过,代庄却未见惊慌,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痛苦的事,麻木了她判断危险的警觉。
代庄一时间没有说话,迟钝的想着应该作何反应——是叫喊,大哭,还是拼命挣扎?代庄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答案,反而错失了抗争的良机。
良久,代庄想起自己那受伤的乳母,怯生生地扭头看着少年。
“我乳母在哪?”
“死了。”少年淡淡地说。
代庄一怔,她还不太理解死亡的含义。
“那她人在哪儿呢?”
代庄继续追问,这一次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。
沮丧的垂下脑袋,代庄苦思冥想,用她最大的认知来解释心中的疑惑。她想,乳母不在这里也没有关系,等回家以后,再让阿兄派人找她不就行了。
要不要拜托这位少年送自己回家呢?代庄拿不定主意。
她现在觉得,身后的少年一定不是阿兄的仇敌。因为在她的印象里,那些人都是粗鲁的挥舞着大刀长矛,露出凶神恶煞的眼神,好像要吃人似的。不过,这个人好像不耐烦同她说话一样,要是拜托对方,会不会遭到拒绝?
她没有忘记乳母一直叮嘱自己,万万不可对别人说出自己的身份……但这个别人,包括追赶她们以外的人嘛?
左思右想,代庄决定等等再说。
“多谢你帮了我。”
她还记得需要道谢,但对方没有说话。
“我们要去哪儿?”
“……能不能吃点东西?”
“……天这么黑了,要不要先睡……觉呢……”
代庄局促的看了看四周,发现不管是身后的少年,还是其它的人,都是闭口不言,只顾策马扬鞭。
代庄终于闭了嘴巴,她抬起头,看向那轮白白胖胖的圆月亮,看向从天而降的灵花,看向被月光照亮的雪原尽头。这泛着银光,无边无际的雪原让人战粟。一股巨大的孤独吞噬了她幼小的心灵。
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,她说不清楚。也许是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,还有明丽烂漫的记忆。她的记忆是蓝天白云下,长满山坡的蒲公英,懒洋洋的沐浴着阳光,也开出阳光色的花朵。当疾风骤雨猝然而至,她站在断裂的山坡上,懵懂凝视着悬崖下汹涌而至的黑暗。一转眼,又在奔波的旅途中,在颠簸的马背上,懵懂凝视消失于长空的明月,凝视代替那清冷光辉的,是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太阳。
昼夜交替,黎明的曙光破开九霄。
数十骑奔行于起伏延绵的坡原上,马蹄敲击着广阔的大地,溅起的尘雪如晶莹冰冷的雾。
代庄在少年身前,透过他手握的缰绳,透过骏马飞扬的鬃毛,看到的雪原是奔腾的。她看到雪原起伏的波浪,像南国河川上雪白的浪花;看到雪掩的枯草上,鸟雀左顾右盼的跳跃着,再被他们哒哒的马蹄声惊飞,扑腾着四处飞窜。眼前的风景不断变化。
旅途中休息的间隙非常短暂,对年幼的代庄来说,实在是煎熬不已。除了一名叫知水的少女,骑士中另外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实在看不下去,对少年说:
“公子,要不要休息一会儿?这都不眠不休赶了三个昼夜。”
“只要翻过雪山就安全了,还是说,如愿大人受不住路途颠簸?”
“知水!做决定的是公子。”如愿皱着眉,知水向来本分,怎么今日这样尖刻起来。
知水咬着唇,向如愿抱拳道歉。
“知水只是以公子的安全为重,对事不对人,言语若有冲撞,还请大人见谅。”
天色向晚,驻立在狂卷呼啸的寒风里,犹如置身刀山剑雨的丛林之中。
“那便休息一夜。”
少年下了定论,这下无人再敢置喙。
在背风岩下的篝火旁,代庄啃着干粮,眼巴巴的望着闭目养神的少年。
除了少年以外,其他人也吃过食物,现下都在抱剑休息。
代庄打着哆嗦,悄悄挨在少年身侧,犹豫要不要钻到他的狐裘底下。忍了很久,代庄实在难以入睡,这比睡在马背上还要难受。她眼睛眯开一条细缝,将手伸向少年的狐裘,正要掀开,冷不丁对上知水那双刀锋似的眼神。心中一惊,手又缩了回去。
挨到半夜,代庄终于抵不住了,也不管知水如何看她,钻到少年的狐裘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昏昏睡去。
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,代庄被难受的腹胀闹醒了。按着肚子,代庄犹豫半晌,还是摇了摇少年的手臂。
“何事?”少年低眸问他。
“我……我想更衣,一个人害怕。”
少年默了片刻。如愿在远处候望,他便看向知水。
“你带她去。”
知水应诺,便将代庄带到僻处。
往回走时,没走几步知水停了下来。
“路途艰险,你会成为公子的累赘,等遇到人烟,你最好主动离开。千万不要忘恩负义,好心救你,你反来拖累我们。”
知水的话,代庄听的不大明白,还有许多她闻所未闻的词汇。见知水寒着脸,她也不敢开口去问。
“听到没有!”知水低声恫吓。
好凶!
代庄有些怕她,见到火光后心中一喜,赶忙跑到少年身旁,一股脑儿钻到他的狐裘底下。
迟了一会儿,她从狐裘下探出头来,看见和如愿换防的知水离开,不自觉地松了口气。
代庄睡不踏实,想着知水的话,想着先前少年所说的话。
“哥哥……你睡着了吗?”代庄小声问道。
几天下来,代庄不像之前那样怕生,她觉得少年虽然不爱说话,不太搭理她。但他始终没把自己丢下不管,偶尔回答自己的疑问,也不会像那些大人一样敷衍她,她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。当下见少年没有说话,便又小声追问了一句。
“哥哥?”
“不要叫我哥哥。”
原来没睡着呀。
“那该叫你什么?”
“……”
见少年没有回答,代庄继续追问。
“那该叫你什么呀?”
代庄便抬头看他是不是睡着了,正撞上对方漆黑如墨的双眼。
代庄歪着头想了一会儿,又试探的叫了声“哥哥?”
“不要叫我哥哥。”
“那叫什么?”
“……博言。”
“叫名字会不会不礼貌呢?还是哥哥比较好吧。”
“对非亲非故之人,哥哥姐姐的乱叫一通才比较失礼。”
是这样吗?
“那直接叫如愿,知水也没有关系?”
“无妨。”
“那别人叫我的名字也没有关系?”
“无妨。”
代庄点了点头,忽然发现过了这么些天,自己都未报上姓名,便在地上写出自己的名字。然后又问博言的“博”是怎么写的。
“好复杂呀!”代庄对着那个字感叹了一句。
询问博言的名字绕了这么大圈,代庄差点把自己原本要问的话都给忘了。现在想起,便赶紧问他。
“博言,你之前说我乳母‘死了’,可我不太明白,‘死’是什么意思呢?”
博言拈了抹雪放在手心,雪很快便化为水渍,水渍风干后,掌中空空如也。
“这就是死亡。”
代庄眉心紧锁,好不容易才把博言展示的“死亡”印入脑中,再组成她能驾驭的语言问出自己新的疑惑。
“可……可什么都没有了呀……乳母,她也会这样,变得什么都没有了?我以后……再也见不到她了?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
代庄的身体剧烈颤抖,眼看就要哭出来了,博言将食指捺在她的唇边。
“不要哭,太吵了。”
代庄还是哭了,而且哭了好长时间,只是没有哭出声音。
哭着哭着,代庄开始打嗝。她捂着嘴,肩膀一耸一耸的。
“喝点温水就好了。”
是如愿的声音。
“谢……嗝……谢谢你……嗝,嗝!”
喝完之后,静等片刻果然没再打嗝。代庄把饮具还给如愿,又眼泪汪汪的回到博言身边。她默不作声,抱膝良久后突然问道:
“……消失就是死亡的话,那我们算什么呢?”
“活着的人。”
“唔,那……人又为何会死去呢?”
“因为脆弱。”
“脆弱?什么脆弱?”
“身体和心。”
“既然这么脆弱,为什么还要活着?活着是为了什么?”
博言再次将食指捺在代庄的唇间。
“你太吵了,知道什么是‘千言不如一默’?”
代庄摇了摇头。
“便是——遇到问题需要自己多动脑筋,别人给出的答案未必适用于你。多看,多想,少说话。”
代庄点头,将博言的话反反复复琢磨了一遍,忽然眼前一亮,她兴冲冲地抬起头,很快却又低了下去。翻了个身,她背对着博言,自言自语地嘀咕道,“也就是说,博言的话,同样未必适用于我咯……真想不明白。”
不远处,耳聪目明的如愿一开始暗自腹诽,哪有像公子这样教小孩的。渐渐便觉得好笑,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她忍笑忍的太辛苦了,大冷天的出了一身汗。
代庄这头,一下要思考这么多事,消耗了不少精力,很快便再次沉入梦乡。
次日还未天明,代庄被一阵冷风惊醒,惶然抬眼,便见自己被博言抱着跃上马背。
一行人划成三队,分三路而行。骑士中武艺最高的如愿知水等十三余人,始终跟在博言身边,整装后一路狂奔。
其他二队的情形不太清楚,很快,博言又将当下的队伍重新拆分,分为一队三人,二队二人。除去代庄,博言和如愿组成一队再次进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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